扒猪脸
小编 2023年2月26日 03:48:03 小说大全 165
文/张弛
包子
开春前后,村里就不断地死人。这天早上老痴正在睡觉,就听见有人咣咣敲门,还不停地转门把手。老痴觉得不太对劲儿,就没搭理它。正好赶上鸭姐进城不在家,不然就回去开门了。后来老痴起床后想去小卖部买菜,发现大门的锁已经被从外面拧死了。后来老碰到老郭,老痴才知道村里有一家老人过世了,早上是他家的亲属来挨家挨户送帖子的。
老痴:什么帖子?
老郭:当然是吃包子的了。
老痴:请吃包子用得着使那么大劲儿。
老郭也笑了,他说人家不知道房子已经被租出去了。
没过几天,老痴去西黄垡吃午饭,刚转过弯就遇到一支出殡的队伍,浩浩荡荡有将近一百来人。队伍的前面是两辆礼炮车,阵阵炮声震耳欲聋。这两辆礼炮车老痴去年在村子里见过,那次是参加婚礼来的。跟在礼炮车后边的是一个女人,她一边小跑着一边一张一张地往地上粘烧着了的黄颜色的剪纸。再后边就是一支乐队,也是一路敲敲打打。走在队伍中间的人搀着一位老年妇女,估计是死者的老伴,再往后有六个人合抬着一把很大的用来扫大街的那种竹笤掃,也不知道是有什么讲究。队伍的最后,还稀稀拉拉走着一些人,有老人也有儿童。
这般场景只有在梦里出现过,想不到现实中居然赶上了,老痴有些被吓得不知所措。本来小黄一直跟着老痴后边,等老痴回头一看,小黄已经不见了踪影。
石桥
因为出殡那家紧挨着老四餐馆,老痴便跟老四打探究竟是什么情况。
老四说,死的是家里的老人,87岁。
然后便没了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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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痴也觉得尴尬,于是没话找话:你知道吗,石桥护栏上的狮子少了一只。
老四并不觉得意外,说那只狮子早就掉了,是后来又给粘上去的,现在不过又被人给弄掉了。老四说除了这只狮子,护栏上还有两只狮子也是后粘上去的,不细看看不出来。
老痴问,弄它们干吗?
老四:这年头的闲人太多,不弄点儿什么心里不舒服。
正说着,刚才那支出殡的队伍又回来了,没了礼炮和乐队,一群人显得十分安静。
神道
从小黄垡通往西黄垡村有一条不宽的马路,路的两边有很多汉白玉雕刻的动物,看上去就像是一条神道。不过,很多石雕都损毁了。有一只兔子的两只耳朵断了,有一件石雕,两个树桩上缠着一条蛇,结果蛇头被人凿掉了,而且正好在七寸处。另外,一头大象的象牙被凿断了,感觉断掉的象牙是真的。还有一只狮子和一只猴子的尾巴都是从根部弄断的,只留下基座上那一截,看上去就像是一泡屎。疫情闹的最凶的那段时间,猴子还被人戴上了一个口罩。只有一头猪、一只大公鸡和两只老鼠是完好的。老痴仔细观察过,老鼠没被损坏是因为它们的耳朵太小,而它们的尾巴就刻在基座上,让想损坏它的人无从下手。
无论如何,这个情景令人不寒而栗,因为路边都是乡间别墅和仿古四合院,而干这些事要闹出很大动静,不知道当时为什么没有人出来阻止或者报警。
碰壁
老痴一连两天不见小黄,心中忐忑,生怕小黄跟他去西黄垡那趟跑丢了。老痴没敢跟老郭说,老郭看上去也跟没事儿人一样,在乡下人眼里,丢只狗根本不算回事儿。老痴暗地里在村子周边打听,有人说曾经看到一只黄狗抱着一个棉垫发情。还有人说曾经看到小黄在村子的西南角,跟着一个老太婆走了。老痴听了不禁暗自吃惊,因为村子西南角是一片荒地,没有耕地,也没住家。好在第三天小黄回来了,谁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它去了哪儿,只是鼻子上看上去有一块灰,也许在什么地方碰壁来着。
鸡毛
后来老郭跟鸭姐说,小黄其实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傻,有一天老郭带它去地里,路上看到一只死鸡,小黄看也不看它一眼,就在它边上走过去了。老郭本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想不到第二天在小黄的狗窝里看到一地鸡毛,还有一条吃剩的鸡腿。鸡的余下部分,被小黄当成礼物送给大黑了,因为平时这两只狗的关系就不错,只是大黑是拴着的,小黄可以四处乱跑。
鸭姐把老郭的话从头到尾跟老痴说了,老痴奇怪,路边怎么会有死鸡呢。
鸭姐分析,可能是病死的,也有可能是被黄鼠狼咬死的,黄鼠狼一般都是光喝血不吃肉。
扒猪脸
龙抬头这天,老痴进城去看望老爷子,顺便带了一份扒猪脸。
进了家门之后,不出老痴所料,又换阿姨了,上次正月十五来的时候还是另外一个。
老痴的姐说,原来那个阿姨也没什大毛病,就是太能吃了。老痴也觉得现在的这个阿姨比之前的的那个看着顺眼,弯腰扫地时还露出一截雪白的后背。
然后,一家人坐下来开始吃午饭,看到老爷子气色不错,吃东西也比平时有胃口,夸赞老痴带来的扒猪脸炖的烂糊。但是因为饭桌太小,准备的菜又多,大家的筷子总是往地上掉。每掉一次,阿姨就起身去厨房再拿一双。
老痴他姐说,正巧老爷子前些天还说想吃猪鼻子,她去商店里买没有买到,因为人家只卖猪头肉,不单独卖猪鼻子。老痴赶紧从餐盒里把猪鼻子翻找出来,老爷子却连连摆手,说已经吃饱了。老痴他姐也说,猪鼻子可以留到第二天中午再吃。
傻女婿
说起这个猪鼻子,还有一段曲折的经历。本来老痴跟鸭姐和闺蜜说好了,头天中午去桥头小馆吃饭,顺便打包一个扒猪脸。出门之前说定个餐位,可是半天跟餐馆老板联系不上,餐馆电话也没人接。后来老板终于回复,说餐馆现在正在装修,要过几天才重新开业。三人没办法,只好去了东麻各庄的农家院,它们家也有扒猪脸,只不过离老痴他们住的地方较远。
出门的时候,老痴和鸭姐还发生了不愉快,鸭姐非让老痴穿上她买的一双新皮鞋,但是老痴不喜欢穿,因为穿上以后看起来像是傻女婿,或者像那种显得很精神的上海小青年。说是新皮鞋,其实两年前老痴和鸭姐来乡下时就买了,因为老痴拒绝穿,就一直放在鞋盒里。这次鸭姐又坚持让老痴穿,老痴执拗不过就只好穿上。老痴心想,天底下的女人都是如此,不但自己臭美,还喜欢按照自己的眼光打扮自己的男人。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一个已婚男人突然不会穿衣服了,看上去像一个傻女婿,那一定是他老婆的审美在作怪。
二把刀
吃过午饭,老痴本以为老爷子该休息了,没想到老爷子却留他说会儿话,说这是自老痴母亲走了之后,一家三口头一回坐在一起聊天,当然,所谓的聊天只是听老爷子一个人说,老痴和他姐只负责听,因为老爷子的耳朵完全没有听力了,就是戴上助听器也都什么都听不见了。
一开始老爷子问老痴是不是还住在乡下,老痴点头。
老爷子又问还在种地吗,老痴说是,老爷子冲他竖起大拇指。其实他老人家哪里知道,地已经被房东老郭收回去了,而且鸭姐也觉得种地太累。
老爷子继续道:在农村住,就得学会种地,锄头、镰刀啥的都要会使用。
这时,老爷子才逐渐步入正题,说人的这辈子不容易,要经历各种各样的磨难。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老痴的妈妈,这些年他一直恨自己那天老太太下楼时为什么没去陪她,不然老太太也不会摔倒。接着,老爷子又历数了很多自己对不起的人和事,直到说的声泪俱下。
老痴示意他姐给老爷子餐巾纸,老爷子擦完后把纸巾准确地扔进两米开外的纸篓里,把老痴看得十分诧异。老爷子也知道自己投中了,不禁面露得色。他说,这要归功于前两年做的白内障手术十分成功,找来的眼科主治医生是当时全国业界排名第二的二把刀。手术之后他跟老爷子说,我就是给二十个病人做手术,也不愿意给您做这一个。因为老爷子的白内障实在是太严重了,眼睛外面的那层壳都硬了,按二把刀的话说,就是乡下人得的白内障也不会如此严重。老痴他姐在一旁补充说,老爷子现在可以看大参考了,不过也就是浏览一下标题,然后把报纸扔到一边。
天命
后来,老爷子接着说,他这辈子有三次差点儿妹死了。有一次是去征粮遇到敌机轰炸,由于事发突然,手头又没有重型武器,老爷子只好急中生智,钻到火车头底下。这时火车头的炉膛里已经填满了煤正准备发动,如果火车这时候开走了后果不堪设想,没被飞机炸死也得被火车压死。老爷子至今还记得,那次敌人的飞机飞的很低,几乎贴着地皮,老爷子清楚看到敌人飞行员的长相。但是没有办法,只能任其扫射,很多战士都被打死,包括老爷子自己的警卫员。
这时,老痴他姐在纸上写了“天命”二字拿给老爷子看。
老爷子看了半天,说:我现在就信这个。所以,能活到现在,只能说自己福大命大。
老痴心想,那一年您刚参军不久,哪儿来的警卫员。但是老痴没敢当场戳穿,因为老痴知道,人到了一定岁数多多少少就有些糊涂,甚至有时还会产生幻觉。上次见到老痴,老爷子还问他最近他的进出口贸易做得如何了呢。
因为一直胡思乱想,老爷子说的另外两次遇险老痴也没太记住。
三个人就这么断断续续聊着,转眼就快到下午两点半。之前老痴几次就想打断,主要是怕老爷子太激动,身体承受不了。老痴姐姐说没关系,老爷子经常好一阵坏一阵的。但是这时,老爷子自己突然也觉得没什么可说了,陷入到长久的沉默中。
老痴趁机起身告辞,因为下午约了人喝茶。临出门时,他鼓起勇气坐到老爷子身边给他捶背。上次回家,他还只敢隔着门缝偷看老爷子呢。老爷子开始也楞了一下,以为是家里的阿姨,歪头看了一眼才知道是老痴。老痴想不到身边的这位百岁老人是那么的的瘦小无助,以往在老痴的眼中,老爷子是暴君、军阀或者独裁者,是他一辈子也翻越不过去的大山。帮老爷子捶完背,老痴又去握他的手,发觉老爷子的手已经冰凉。
释放
在院门口等车的时候,老痴感到极度的抑郁,似乎是挨了一记闷棍。他不知道一个百岁老人的脑子里都装些什么,她觉得老爷子刚才那些忏悔并没有跟这个跟自己和解,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带着深深的愤怒、不甘、绝望和疑惑不解离开了这个世界,这就是死亡的真相。关键是老爷子说了自己那么多人和事,其实大多是表面上的,埋藏在内心的真想永远不会说出来,比如他进城后娶了老痴的妈妈,实际上他在东北乡下还有一个老婆,并且还有一个儿子。但是所有这些,他在跟老痴妈妈结婚之前都被隐瞒了。老痴他姐也说,老爷子每天下午睡完午觉后,都会躺在床上怒骂,但是都没指名道姓,早些年只是唉声叹气。人生所经历的一肚子怒气,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得以释放(想起一件就骂一件)。
伙头军
众所周知,老痴跟老爷子一直相处的不太融洽,有一次吃饭的时候,老痴管老爷子叫伙头军,当时就被老爷子训斥一通。当年老痴也就十岁出头,头一次听到伙头军这个词觉得新鲜,联想到老爷子天天在家里做饭,也就脱口而出了。殊不知这恰恰碰到了老爷子的痛处,解放以后,老爷子经历多次政治运动,不是整人就是挨整,几乎就没正经工作过。在五七干校一呆就是很多年,回北京之后也是很久没有分配工作,只好整天在家里做饭。后来,父子之间还爆发过多次激烈的冲突,为尊者讳,就不在这儿多说了。老痴现在才意识到,自己人生的积累在二十岁之前就已经完成了,后来的时间只不过是在慢慢消化。
针灸铜人
这天,老痴去西黄垡诊所扎针灸,他对面坐着一个中年妇女,说是前些天吃过晚饭想乘凉,把门打开一条小缝,结果想不到就是从这条门缝进来的凉风,把脸吹歪了。第二天醒来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一照镜子发现脸是歪的,看上去分不出正面和侧面。扎针灸的老中医有七十多岁了,他的腿似乎有些问题,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老痴觉得有些含糊,如果老中医医术高明,为什么治不好自己的病呢。但是这个问题也不好说,如果老中医不懂医术,说不定瘸的会更严重,说不定会半身不遂。再说,医生从来不给自己治病似乎是医学界行业规则,如同算命的从来不给自己算命。没过多久,中风妇女的针灸扎好了,老中医拔针的时候,老痴看见从她面部的穴位冒出一注水银。老痴大骇,忙问老中医是怎么回事。老中医很镇定地说,从穴位冒出水银很正常,他一开始学针灸的时候,就是用针灸铜人反复练习,拔针时冒出水银,这说明穴位扎准了。
马桶
二月二那天,鸭姐没跟老痴进城,是因为家里的马桶堵了。头天晚上鸭姐发现马桶堵了,便喊闺蜜过来帮忙。俩人弄了半天也没弄好,当时闺蜜额头上戴着一盏小灯(就是矿灯那种,为的是夜间干活能腾出手),戴着橡胶手套,穿着一双高腰雨靴,还拿着一个皮搋子,显得事逼事逼的。虽然没能通好马桶,但俩人却关上屋门分析半天马桶到底是为什么堵的,但也没说出个究竟。后来也不知怎么又说到暖气,老痴听到闺蜜跟鸭姐说,她家的暖气特别烫,鸭姐家的暖气却是温乎的。鸭姐说,那时因为你家面积比我家小。
出门时,闺蜜扭脸又看到厨房里的一筐鸡蛋,嘱咐鸭姐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鸭姐跟她说,你赶紧走吧。
后来鸭姐没办法,只好给专业疏通马桶的打电话,第二天早上不到九点钟他们就来了。疏通马桶那人骑着一辆摩托,说是从空港新城那边赶过来的。维修工到家的时候,老痴还没出门。只见那人往电钻枪上安上一根通条,通了不到十分钟就通好了。鸭姐问他怎么马桶会堵,也没往里到其他东西,维修工说,你家的卫生纸不溶于水,这种纸是擦洗桌子或者灶台用的,擦屁股有些大材小用了,然后就收拾好家伙式儿走了。按理说这时候鸭姐跟老痴一起进城还来得及,但鸭姐说她屋里屋外还得清理清理,于是老痴就拎上扒猪脸径自出了院门。
走到村口,老痴隐约闻到袋子里飘出一股扒猪脸的香味儿。
20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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