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以宁:“我从来不想当官,只想做一个学者”
小编 2023年3月1日 09:54:03 小说大全 158
据媒体报道,民盟中央原副主席、全国人大财经委员会原副主任、全国政协经济委员会原副主任、著名经济学家厉以宁先生因病医治无效,于2023年2月27日19点31分在北京协和医院逝世,享年92岁。
厉以宁,因论证倡导中国股份制改革,被称为厉股份。他参与推动国有企业产权制度改革,主持起草证券法和证券投资基金法,参与推动出台非公经济36条以及非公经济新36条,是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的奠基人和开拓者之一。他是中国最著名、最能影响决策的经济学家之一。
小学和中学时代的厉以宁
与南京的情缘
厉以宁并非出身书香门第。他的父亲是粮店店员,母亲没念完小学,17岁就嫁入厉家。
1930年11月22日,厉以宁的母亲在南京生下长子厉以宁,“以”是厉家的排行,“宁”是南京的简称。两年后,厉以宁弟弟出生,父亲开始经商,家境得以改善。
厉以宁4岁时举家迁往上海,住在租界内,6岁入学读书。因时局影响,1943年,他随家人迁往湖南沅陵,就读于湖南名校雅礼中学(当时它由长沙迁到了湘西沅陵)。年少的厉以宁远眺山水,醉心文学,“总是把沈从文的小说当成枕边的读物”,还以“山外山”的笔名写小说,为日后在诗词方面的造诣打下基础。
1946年,厉以宁重返南京,进入金陵大学附中读书。高中毕业前,全班同学去参观一家化工厂。“如果全国每一座城市都拥有这样阵容齐备的化工企业,国家能集中全国的财力物力投入到工业建设上,那么,拥有五千年文明历史的华夏民族就不会沦落到落后挨打的境地了!”厉以宁决定走“工业救国”的道路。
金陵大学附中的读书生活是厉以宁命运的转折点,鉴于他出色的数理化天赋,加之他后天的勤奋努力,高中毕业时厉以宁以品学兼优、总分名列前茅的成绩被保送到金陵大学深造。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化学工程系。
1949年2月,厉以宁以优等生资格接到了金陵大学化学工程系录取通知书。2个月后,南京解放,12月,厉以宁决定参加国家建设,到湖南沅陵参加工作,先后担任过县教育用品消费合作社会计、县修建委员会事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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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1年夏,已参加工作两年的厉以宁又想参加高考,他委托雅礼中学的同学、在北京大学历史系读书的赵辉杰代他报名。赵辉杰觉得厉以宁做过会计,便替他做主,第一志愿报了北京大学经济系。7月,厉以宁在长沙参加高考,8月接到了北大经济系的录取通知书。
他就这样阴差阳错地被命运推上了经济理论的研究道路。
1955年,厉以宁从北京大学经济系毕业留校。“我认为自己口才不好,愿意从事经济系资料室编译工作。”
没想到,两年后,反右运动开始,陈振汉、罗志如等人由于起草了《关于经济科学繁荣的意见书》,遭到严厉批判,他们的得意门生厉以宁也被认为是有问题的,一直被扔在资料室坐冷板凳,一坐就是20年。
正是这20年的冷板凳,让厉以宁受益匪浅。
“面对资料室里大量的中外经济学原着和几十种国外经济学期刊,我一头扎了进去,接触各种经济学观点,还翻译了一些经济学原著和论文。”
更难得的是,逆境之中,几位教授继续对厉以宁言传身教。
陈岱孙、赵乃抟教授教会他“闹中取静”的学习习惯;罗志如教授跟他谈世界经济、谈经济学新的发展方向;研究经济史的周炳琳、陈振汉教授不顾旁人非议,照旧和厉以宁来往,让他帮忙收集和整理资料,暗中栽培他。
20年的动荡中,厉以宁记了大量读书笔记,写了许多无法发表的文章,一小本一小本藏到床铺下。
改革开放后,正是凭借“文革”期间积蓄的这些“家底”,他担起中国经济学界领路人的重任。曾有人笑言,厉以宁出名太容易了,把过去那些压在床底下的稿子拿出来发表就够了。
一句玩笑,几多辛酸。
厉以宁夫妇在深圳
16字情书
厉以宁可说是何玉春的半个老乡:原籍江苏仪征的厉家在抗日战争烽火中曾避居何玉春的故乡湖南沅陵,租住何家的老房子;厉以宁与何玉春的哥哥曾是初中同学。解放初期,厉以宁又到沅陵工作,1951年才从长沙考入北京大学,毕业后留校工作。
何玉春当年考上的是华中工学院,学成后分配在辽宁鞍山。那年,刚刚踏入社会的何玉春到北京探望住在清华大学的母亲和哥哥,偶然见到厉以宁,两人一见钟情。
一天,何玉春接到一封信,信中只有16个字,是厉以宁新赋的《十六字令》:
春。满院梨花正恼人。寻谁去?听雨到清晨。
这或许是世间最短的情书,把他对恋人的相思描摹得淋漓尽致。当时,厉以宁只是普通的经济系资料员,被视为“有问题的人”,工资比何玉春还少两元,然而何玉春毅然地选择了他。
1958年春节,历以宁、何玉春在北京喜结连理。婚前,厉以宁在海淀租了三间简陋的、加在一起不足20平方米的平房,将自己的外祖母、母亲及弟弟接到北京住。他们将平房布置一番,在其中一小间筑起爱巢。多年后,厉以宁的学生问师母:“历先生当初送给您什么聘礼?”何玉春笑答:“那个年代哪有什么聘礼?他不过送给我几本他大学时期翻译出版的书而已。”
婚后第五日,厉以宁要赴京西斋堂农场劳动,何玉春得赶回辽宁鞍山上班,两人不得不含泪告别。
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厉以宁的陋室被抄了三次,许多资料——包括妻子、家人的照片被损坏。1969年10月,厉以宁随北大的大批教职工下放到江西南昌鲤鱼洲农场。千里之外的何玉春辗转反侧,横下一条心:不管是城市还是乡村,不管是对口专业还是转行,无论如何也要夫妻团聚。1970年12月的一天,何玉春终于接到来自鲤鱼洲的调令。
1971年初,何玉春终于以技术干部变成农场职工为代价,换取了夫妻团聚。
1971年9月,北大鲤鱼洲农场接到上级命令撤销,全体人马撤回北京。返京后,厉以宁夫妇继续到北大大兴农场劳动了半年才回到学校。
不喝酒、不打牌,偶尔听一听京剧,却不是票友级别,厉以宁在业余时间特别喜欢看史书,尤其是西方古代史。古罗马、文艺复兴、经济史都是他所涉猎书籍中的关键词。
厉以宁和夫人两地分居13年,厉以宁既当爹又当妈,着意培养孩子的进取心。他曾说:“如果孩子有能力,我不必留钱给他们,因为他们有能力自己挣;如果孩子没有能力,留钱给他又有什么用呢?”
“有一次父亲在我家里,他在客厅叫我,当时我正在厨房,听到他喊我就立马跑过去,连水龙头都没关,他要我先去关了水龙头再来和他说话。我随口说,这也没几个钱。当时父亲很生气,说这不是钱的问题,水是公共资源,你没有权利浪费。”厉伟说,父亲在自己成长过程中始终灌输的就是公共价值的观念。
“父亲是个谦逊而坦率的人,他就明确地表示过,对于微观经营他不懂,对于股票就更不懂了。”厉伟说。
女儿厉放是澳大利亚莫纳石大学博士,在香港的证券公司做研究工作。儿子历伟获得北大经济学硕士学位,做风险投资工作。
退休后的厉以宁每天五六点钟起床,然后用一个小时时间写书,再给老伴做早饭。有时候会散散步,看看电视,和一个普通老人的日常生活没有区别,在有需要的时候会处理点公务。
“老爷子饭做得可好了!”这是厉以宁的学生和儿子一致的评价。
“不想当官,只想做学者”
“我从来不想当官,只想做一个学者。”30余年教书生涯里,厉以宁培养了大批学生,其中不乏各界精英。
在80多岁高龄时,厉以宁还在给本科生上大课,每次听课的学生都会挤满教室。
据一位学生回忆:“厉老师讲课大多数时间不用讲稿,只在卡片上列出提纲。讲课时,他或站,或坐,或走动,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一双眼睛闪闪发光。他会忽然注视着某个同学,请他发表自己的看法,或者讲完一段后问大家:‘你们看有没有道理?’”
滕飞是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党委副书记,2000年至2010年间师从厉以宁。滕飞说,厉以宁像普通人那样生活,也像学者那样观察生活。“厉老师没请保姆,自己做饭,还常去菜市场买菜,老百姓感受到的东西就是厉老师感受到的东西,所以他能真实了解目前经济运行得到底怎么样,非常有质感。”
学生们私下里亲切地称呼厉以宁为“厉老爷子”。
当年,厉以宁刚刚从图书室资料员走上讲师岗位,开了西方经济学的课程。
“印象中西方经济学的课程特别古典、老式,但厉老师的课却特别吸引人,深入浅出。”厉以宁的学生说,厉以宁讲课没有废话,会在讲述理论的过程中穿插很多小故事。由于他的课非常受学生欢迎,只要开讲,当年北大一教二教最大的教室都会是人山人海,还有外校的学生过来听。
他还是一位诗人
厉以宁每年都会给刚入学的新生讲一堂诗词课,然后给每个学生发一本自己的诗集。
在公众的印象中,厉以宁是一位严谨、睿智且有独到见地的经济学家,其实伴随他人生历程的不仅仅有经济思想,更有着充满激情与哲理的诗意。
厉以宁给妻子写诗,从青春年少写到满头白发;给家写诗,从终身伴侣写到儿女孙辈。在厉以宁70岁生日这一天,与他相濡以沫42年的妻子何玉春,始终陪伴在夫君身边,她也是厉以宁多首诗词的主人。一首《浣溪沙·除夕》,为我们再现了这对恩爱夫妻的新婚之夜:
静院庭深小雪霏,炉边相聚说春归,窗灯掩映辫儿垂。笑忆初逢询玉镜,含羞不语指红梅,劝尝甜酒换银杯。
然而,当一位学生朗诵厉以宁写于1971年的《鹧鸪天》时,她不禁抹起了眼泪,这首词让她想起了他们携手走过的艰难岁月。那是她和厉以宁长达13年的夫妻分居之后,是在她放弃了一切能放弃的之后的一次真正不再分开的相逢。厉以宁在诗中写道:
往事难留一笑中,离愁十载去无踪。银锄共筑田边路,茅屋同遮雨后风。朝露冷,晚霞红,门前夜夜稻香浓。纵然汗渍斑斑在,胜似关山隔万重。
一纸家书两地思,忍看明月照秋池,邻家夫妇团圆夜,正是门前盼信时。情脉脉,意丝丝,试将心事付新词,几回搁笔难成曲,纵使曲成只自知。
诗词,于他既是历史烟云,又是他生活的浪花。无论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在厉以宁的笔下都是含蓄蕴藉,不失骚人之旨。
“我对诗词的兴趣,是在中学时代培养起来的。20世纪40年代,我先后就读于上海南洋模范中学、扬州震旦中学,都是国内著名的学校,不但重理,而且重文,造就许多优秀人才。我的中学语文老师擅长诗词,在他们的诱导和影响下,很早就开始学写诗词,后来成为终身爱好。”厉以宁17岁时填的第一首词《相见欢·仪征新城途中》,是当时在南京读高中的他春假期间回家乡仪征途中作的,其诗句美妙委婉,读来使人如临其境:
桨声篙影波纹,石桥墩,蚕豆花开一路水乡春,长跳板,小河岸,洗衣人,绿裤红衫都道是新婚。
意境清逸淡雅鲜动,用词浅易平实而又十分讲究。
如果不是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北京大学经济系,也许厉以宁会是一位职业诗人。
据环球人物、中国周刊、老年日报等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