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和谷:我生命的秋收与冬藏
小编 2024年10月19日 12:01:58 小说大全 1111
和谷,1952年生于陕西铜川,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一级作家,陕西省作家协会顾问。曾获全国报告文学奖、全国新时期优秀散文奖及全国电视剧飞天奖、“五个一工程”奖多项。著有《和谷文集》14卷、长篇小说《还乡》《谷雨》《柳公权传》等60多部,舞剧《白鹿原》《长恨歌》编剧。
1972年,陕西省铜川采石场的农民工和谷被推荐至西北大学,正式成为汉语言文学专业的一名工农兵大学生,那一年,他20岁。
与此同时,一起被推荐到班上的,还有一位名叫贾平娃的商洛青年,这本是一次平凡的相遇,但谁能想到若干年后,他俩怀揣着对文学美好而又纯真的向往,通过自己勤恳的创作,均成为当代文学的标志性人物。两簇文学的火苗一同燃烧了起来。
大学期间,他俩痴迷于文学创作,常有诗歌作品见诸报刊,1974年,合著的抒情长诗《工农兵学员之歌》由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署名:平凹、和谷。也是从那个时期开始,和谷开始了他自己漫长而又清苦的文学创作事业,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凭着青春朝气,潜入了文学写作的汪洋大海。”
无数个日日夜夜,和谷遨游在自己的精神河流里,用生命和真情写作,50年来,他始终保持着持久而又旺盛的创作活力,已公开出版散文集21部、报告纪实传记18部、长篇小说4部、舞剧4部、影视剧4部,总计约1200万字,获全国及省级奖20项。2020年,《和谷文集》(14卷)由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引起各方关注。毫不夸张地讲,他是文坛上的常青树和重量级作家。
当近距离面对文学前辈和谷先生,面对他的文学生涯,内心除了感慨,还是感慨,是什么信念支撑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青年一写就是50年呢?
或许,源自他精神深处对文学深沉而又灿烂的爱,以及心灵内部对这个世界真诚的爱。他自己说:“从编辑《陕西青年》《长安》《特区法制》《新大陆》到参照公务员的职业称谓,文学写作是安身立命的手艺、生存与理想的寄托,在如此生活方式中不曾懈怠过,尽力把事情做好。”
散文始终是和谷写作的重心。1986年,和谷的散文集《无忧树》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并斩获1976年—1988年全国新时期优秀散文集奖,但贯穿和谷写作生涯的,在读者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的,却是报告文学。在这一领域,和谷可谓是标杆性人物,是引领者和守望者。
《市长张铁民》是和谷报告文学领域最负盛名的作品,获得1985年《延河》首届文学奖、1985年—1986年全国第四届优秀报告文学奖,后又被改编为电视剧《铁市长》(李默然、陶玉玲主演),在央视一套黄金时段首播,并获得全国“飞天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成为一时经典。
对任何一位作家来说,如果拥有这些作品,就已经了不得了,但和谷并不满足,这几年,他还向文坛奉献了《还乡》《谷雨》《海岛与故里》等4部长篇小说。
初春,乍暖还寒,在和谷先生的家中见到他时,桌上的海棠开得正艳。和谷先生坐在对面,身后挂着一幅写生田野的油画,不觉间,仿佛来到他老家的崖畔。风自原上刮过,野草如浪翻涌。谈话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展开了。
令人意外的是,谈到当代文学时,对许多刚刚冒尖的青年作家,他竟也如数家珍。可见他视野的开阔和包容,他在关注青年、阅读青年,以此来把握当代文学创作的新面貌。
天色向晚,暮色四合,微风轻拂。访谈很轻松,临走时,他叮嘱说:“年轻人,好好写,好好写啊。”
夜色里,或许他再次想到了50年前的那个青年。
归园田居 是人文精神的一种归宿
文化艺术报:您以报告文学和散文成名,近年却有转向小说的趋势,接连出版了《还乡》《谷雨》《海岛与故里》等多部长篇小说。这样的一种转变,在您的创作中有什么意图?或者说想呈现什么?
和谷:不同体裁的表达方式,都有其审美意义的局限性。在诗歌、散文、报告文学、剧作的同时,从小说的样式审视生活经验,可以拓展作家的审美视野。融入多种表现形式的小说,以探索传统小说和现代小说背景下的自己认为的好小说,努力实践自我的审美理想。
文化艺术报:这些年您远离城市喧嚣,重回故乡怀抱,在铜川老家,似乎又获得了新的写作能量,开启了一个新的创作纪元。老家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同少时相比,变化大吗?重回故乡,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
和谷:归园田居,是人文精神的一种归宿。新的写作能量,基于自我生命的秋收与冬藏,处于乡村的大自然和世相中,侧面观照喧嚣市景的人性处境,更能体悟到世事的奥秘和人生的本质。老家还是那个老家,亦如若陌生他乡。哥已不再是当年的哥,不再与春风对酒当歌。
文化艺术报:您以前写过大量的乡土文学作品,如今在老家又创立了黄堡书院,并将自己定位成“新乡土文学的践行者”,这个定位,要传达什么信息?
和谷:走出所谓贵族精英学问一类的书斋,融入芸芸众生的物质与精神处境。我心光明,不尚空谈,知行合一,把艺术生活反馈或反哺于乡土生活本身。
文化艺术报:写作时间已过50年,从未间断,支撑您勤恳创作的原动力是什么?什么样的机缘让您坚定地选择了文学创作这条清苦的道路?
和谷:原动力在于内心逐渐生长的精神追求,舍弃诸多仕途或财富机遇,唯文学写作为人生意义之价值选择。愚人的事业,清苦命途,虽千万人,吾往矣。当然,一般说来,作家如若缺乏基本生存能力,做人类灵魂工程师是一句谎话。当以一己之力,信奉人间正道,创造有品质的生活。立言之雄心,纸寿千年可能与己无关也罢。
文化艺术报:您说文学写作是一条精神劳作的不归之路,这句话太形象了,在您漫长的创作道路中,遇到过难熬的时期吗?
和谷:去海南岛之初,为生存奔波,少有创作欲念,仍坚持用笔记本写《客岛札记》碎片。没有忘记自己是写东西的,就等于没有背叛自己。作为积累发酵,三十年后写出了长篇小说《海岛与故里》。
文化艺术报:在您的成长过程中,是否有作品对您产生过重大影响?
和谷:从民间歌谣到《诗经》、唐宋诗文、五四新文化及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文学,从新时期文学到欧美文学,杂花生树,广为博览,择枝而依。
文化艺术报:进入瓶颈期,您会怎么解决?
和谷:每一阶段,都会遇到瓶颈期。诗写乏味了写散文,散文写穷尽了写报告文学,遇到现实障碍,干脆去写《柳公权传》,又回头写现实题材。有机会写影视话剧舞剧,换一种思维方式,又写小说。左冲右撞,几番突围,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言语纷纭之嚣嚣文坛,姑且不论。
文化艺术报:谈到《柳公权传》,您为何会看重这部作品?
和谷:在报告纪实传记文体形式误入歌德式广告式文字的时潮困惑之际,索性逆袭历史背影,潜入大唐时代的人文天地,呼唤文品人品真谛的回归,便写出了《柳公权传》,明以镜鉴。
文化艺术报:在您看来,同小说这门虚构艺术形式相比,报告文学写作的难度和不同之处在哪里?
和谷:写小说,一支笔一张纸足矣,即便打字我也不必参照任何资料,径直敲打下去。生活经验加审美想象力,信马由缰,踌躇且快哉。小说以对人物情节和环境的描绘,借助于虚构与想象再造故事,广泛反映社会生活的基本特征,比写真人真事少了局限,以表达更深刻的人文蕴意。报告文学的真实性,无一字无出处,需要十倍的电子版素材,再提炼书写。其文化立场,决定思想艺术价值。
写纪实是苦差事 却有时代史记之功用
文化艺术报:从早期久负盛名的《市长张铁民》,到《音乐家赵季平》《1983安康大水灾》《春归库布其》,再到新近出版的《绽放》,您已经出版了十多部报告纪实传记文学作品,这些作品里,哪一部的写作过程最让您印象深刻?
和谷:《市长张铁民》写一位有争议的为民执政的好市长,初生牛犊不怕虎,能够发表并改编上央视获奖,是时代的产物,包括开放、宽容。《1983安康大水灾》写作历时三十年面世,可知其坚韧及难度。《照金往事》从撰写到出版,历时八年,屡番审改,如稍有松懈便放弃了。写纪实是个苦差事,然比其他文学样式更有时代真实史记之功用。
文化艺术报:在报告文学和散文两个领域里,您都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但我感觉,您似乎更偏爱散文,这个感觉准确吗?您曾说:“唯有创造,才是散文艺术的特质。”您觉得好的散文应该长什么模样?应该具备哪些品质?
和谷:报告文学有“报告”二字在先,往往取决于题材的选择,文学性的词藻似乎次之。一直偏爱散文,用雅正的传统文体融合西方随笔调式,表达个性对于生活的审美感受,是创造性的艺术写作,也是受众面最广泛的文化素养资源。好的散文,长得像高山流水、四季的树与花草,真切、俊美、简洁、隽永,充满恒久的生命力。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我先后在《人民日报》发表散文四十篇,无须改动一字,结集为《秋声》,是为它的艺术特征。
文化艺术报:陈忠实先生给您2008年出版的文集写序时,谈到了您散文随笔中的诗性,说那是“一种区别于任何诗人作家的和谷的诗性,即独秉的诗性气质和诗家道德”,您是如何理解这句话的深层含义的?
和谷:诗是文学中的文学,不识诗性无论文学,而独秉诗性因文化立场的差异,自有不同的诗家道德。真善美对应假恶丑,审美趣味则各有千秋。
文化艺术报:您说过:“乡愁是散文的精神土壤。”这句话该如何理解?
和谷:中国是一个千年农耕社会,工业化及现代化剥离不了乡村的文化背景,城乡一体化时势有成果亦有难题,便赓续着自古至今的乡愁。土地,农民,大自然,在乡城转型中依然是民族传统的根脉,乃散文以至文学艺术的精神土壤。
文化艺术报:批评家的意见对您来说重要吗?
和谷:重要,亦不重要。没有哪位批评家能左右你写作的思想与审美取向,自我的认知和自信是起决定作用的。
文化艺术报:对于著名作家、成熟作家和文学新人,选择稿件的时候最看重的是什么?有没有什么永恒不变的标准?
和谷:当然是稿件的质量,不然谁也不情愿坏了自己编辑的手艺和刊物的名声。名作家的稿件慎重待之,不免有人情因素,加之知名就是信任度,却也产出垃圾。文学新人拼的是硬功夫,任何名作家也都是从无名开始的。在《长安》编辑部时,传达室每天送来的都有给贾作家和我的退稿,换一家刊物再寄,屡退屡寄,直至发表罢休。也有类似周编辑《记得当年毁路遥》退稿往事,总是一桩笑话。
文化艺术报:当前,越来越多的青年写作者受到文坛关注,可以说,已经成为了国内大多数文学期刊的主力军,对这些后起之秀,您有何建议?
和谷: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新秀当是时下鲜活的文学样本。当今受到文坛关注的青年写作者,如同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文学新秀,过了四十年成了当今文坛翘楚。时光如白驹过隙,马拉松起跑线上的乌泱泱选手,冲刺几人乎?初心不负,方得始终,靠的是意志不移,坚韧的耐力作者暮色四合的小说,不服输的自信。六十年一个单元作者暮色四合的小说,出水才看两腿泥。祝福后起之秀!
范墩子 文化艺术报全媒体记者 魏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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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选自2023年3月20日《文化艺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