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的心尖宝贝 空中菜园

空中菜园

Fancy Time

平凡的生活是需要一些细小的情趣来成就的。虽然这些情趣于我们的物质生活并不会有多大改变，并且需要我们花持久的心力来建立。但我们不妨来试一试吧，让生活的琐碎多一些变化和期待。谁能预料到，我们的日常将会因为这些小小的乐趣而得到多么出乎意料的回报呢？

空中菜园

文图/排版：落焉

柳州到宁波一千六百公里，坐飞机两小时十五分钟。这就意味着上午十一点五十从柳州出发，下午两点就抵达了宁波机场。然后乘地铁到镇海，完全可以赶上一顿丰盛的晚餐。这次刚巧碰上柳州机场进行军事演习，航班晚点了一个多小时。一到小姐姐家里，热腾腾的菜香热情来拥抱我们，锅瓦瓢盆的声音不绝于耳，相互碰撞成一首悦耳的叮咚小章。同时从厨房跑出来的，还有老爸的大嗓门：“妹陀，下楼掐空心菜！”

妹陀是我三姐的乳名，四姊妹中排行老三，仅比我长一岁半。但长了一张娃娃脸，看着和她的年岁很不相符。见过的人都以为她是我家老幺，是我的小妹妹。一年多不见，她还是那样的眉目清秀，温和敦厚。

“我也去，我也去！”甚至还来不及喝一口水，刚放下行李。我就“咚咚咚”跟着小姐姐下楼了，老爸喊道：“你又跑下去做什么，要吃饭了！”余音追着我们一路跑下来。

“好久不见，爸爸嗓门还是中气十足啊。”

“是啊，这一辈子怕是改不了了。”我们俩相视一笑。

夕阳已经缓缓走到了西边的天空，在黄昏坠入黑暗前的一刻，楼下的一切都散发着神奇的光芒，就连幽深的青苔也被铺上了耀眼的金光。那一小块菜地像突然从林子里奔出来的野兔，不期而至闯到我眼里来，哦，它那么小，甚至我刚来时还没注意到它。平整的土地上掘了三行，种着二十来棵空心菜。空心菜青青嫩嫩的，立在黄昏的光里，像着水绿旗袍的美人，在风中盈盈起舞。一掐下去，中空的茎叶就会弹出“啵”一声脆响，尾音小小地战栗着，惹的人心温柔得一塌糊涂。记得我们小时候，经常要穿过整个村庄去水田边的田埂上掐空心菜。薄雾弥漫的傍晚，密集的虫声洒满了整片田野。“啵”、“啵”、“啵”……清脆里含着怎么也拨不开的水汽。那时，并不觉得这样的时刻是多么不寻常。时光一晃一晃，转眼间，我们的孩子都这么大了，而美好的事情穿透岁月，具有等同于生命的持久力。

我们不急不忙地掐着空心菜，姐姐和我说着这一小片菜地的故事。今年开春，姐姐背了锄头在楼下空地上挖地，左邻右舍从窗户探出头，稀奇地瞧着。不一会儿，小区保安来了，好奇地连连追问：“你这是要种什么？”他这样的表情弄得姐姐很为难，锄头也很为难。而显然，保安大叔深谙人性（及锄性），他看出了一把锄头的为难，赶忙示意道：“继续挖，继续挖。”言辞恳切，态度温和。

我们正说着时，那位保安大叔又踱着均匀的步调走了过来，瘦瘦的身影被夕阳拉得老长。他在菜地前停了下来，空心菜上便覆盖了一大片阴影。

“空心菜掐的太老了吧？”大叔在一旁仔细地看。

我们举起一根空心菜摇了摇：“不老呀！”

大叔不信，俯身在菜地里掐了一根，充满赞叹地说：“很嫩啊。”

把最后的两藤空心菜掐了，拍拍手，我们心满意足地回家去。而夕阳也已经收起了最后一束光。

空心菜清炒、水煮都不失鲜嫩美味。切几瓣白蒜撒入，就像一汪碧水里的白珍珠，碧水又被白瓷碗托着，濛濛白雾裹挟着菜香扑面而来。我们都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大筷往嘴里塞，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被油水浸烫过的菜叶更嫩了，仿佛在水里活了过来似的，轻轻一嚼，满齿留香。比起那些珍馐佳肴也毫不逊色。

酒足饭饱后，大家上楼去参观小姐姐精心打造的“空中菜园”。空中菜园其实就是顶楼一个大约十来平米的露台，种着苦瓜、黄瓜、辣椒、西红柿、茄子、苋菜，还放着好几盆菊花和兰花，花并不是长年累月在这儿，只是时常搬出来晒晒太阳。苦瓜、黄瓜种在大花缸里，沿栏杆插了干竹枝，苦瓜藤和黄瓜藤都郁郁葱葱地爬满了架上。仲夏的夜晚，星月辉映，晚风吹拂，宛若从九天云霄垂落而下的绿瀑，这些藤不仅可做一道天然的防护屏障，而且还能在高楼林立的大都市里感受到田园之趣，当真是一颗七窍玲珑心啊。姐姐安排我在连着菜园的房间睡觉，真是完完全全合乎我的心意。旅途的疲惫很快在叶片“沙沙沙”的相互摩擦声中得到了抚慰。一夜好眠。

温热的阳光照得房间亮堂堂，打开手机一看，才清晨五点多。而房间的推门已经被推开了半扇，阳台上的蔬果沐浴在晨光里，生机勃勃地高昂着头，一个毛绒绒的脑袋掩映在重重绿荫中。哦，那准是我那可爱的小男孩了。见我起了床，他扬起朝阳似的脸庞，各种问题在我耳边织成一张密密的网，和啾啾的鸟啼声一起唤醒了我的清晨。

亭亭如伞盖似的茄子树下，擎着几朵紫色的小花；黄瓜藤上挂了好几根黄瓜，绿莹莹的，浑身长满了毛茸茸的小刺儿，但却毫无攻击力，反倒觉得虎头虎脑可爱得紧。有两根有些个头了，但还在拼命攒着劲儿，让自己更强壮；而一旁苦瓜藤上的几根苦瓜也卵足了劲儿，把肚子吹得鼓胀胀的；另一边的西红柿呢，都已经急红了脸，被太阳一晒，整个大肚皮都红彤彤的；只有靠西边的辣椒大叔的心尖宝贝，风淡云轻地挂在枝头，似婀娜多姿的美人儿，顾盼生辉。清晨的菜园实在太棒了，我们流连在此，一直到楼下传来爸爸喊我们吃早餐的声音。

自此，这些蔬果就成了小男孩心尖上的宝贝。每天早晨大家起来时，餐桌上已经摆放了一堆西红柿、辣椒、黄瓜和苦瓜。然后再一一举到我们面前，稚嫩的脸庞流露着骄傲之情——小男孩称之为“瓜果大丰收”。每顿饭菜都比以前吃得更多更快了。甚至勇敢地尝试起辣椒，尽管每次都被辣得“呼哧呼哧”，但每次都不放弃。渐渐地，也能吃一些辣了。

——“这真是了不起的事情！”大家都这样说。

吃完早饭，必然要端盆去给蔬菜浇水的，我们浇水的时候，他常常在一边忙得不亦乐乎。另外几位小朋友也被他感染，每天都要去菜园子里逛上好几回。几个小脑瓜凑在一起，叽叽喳喳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尽管既拥挤又很炎热，他们依然热情高涨。有一次，我家小姑娘站在门槛上看哥哥浇水，一不小心，上半个身子全栽到茄子盆里去了，她吓得哇哇大哭。哥哥化身为勇敢的骑士，把白胖胖的妹妹从茄子盆里抱了出来。

我看着明显被摧残了的茄子枝，忍着笑说：“哎呀，花盆里竟然长出了一个妞妞！”

“不是！”妹妹又急又气地反驳。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农历七月的中元节前后。月明风清，我把房间的两面门打开。夏夜的风呼呼对吹，如水的月光在房间里流淌着，屋里既空旷又凉爽。躺在床上，枕着月色望向露台，只见星空如海，月光挥洒，凉风吹着蔬果摇来荡去，簌簌作响，墙根处的虫鸣也加入了夏夜协奏曲。孩子们的呼吸均匀柔软，辣椒、茄子的影子上了白墙，苦瓜藤和丝瓜藤的影子在我身上跳着舞。此种意境，当真是苏东坡《记承天寺夜游》中所描写的那样：“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我简直看得入了迷，不知夜早已深。

忆起小时候的夏夜，经常躺在自家院子的竹床上，百无聊赖地数着星星。心里也会升起一些无名的向往和好奇大叔的心尖宝贝，是谁住在那一轮明月上？哪一颗星星离我们最近？一颗一颗数过去，不知不觉间，虫鸣渐渐消缓，清风徐徐，苦瓜架上开完了最后一朵花。我困顿地打着哈欠，枕着夜色沉沉睡去…….

又是一夜好眠。清晨醒来，小家伙又在菜园里看着，见我下了床，从茄子树里冒出圆圆的小脑袋，笑眯眯地对我说：“妈妈，早上好呀！”他的手里，正捧着个西红柿呢！

和小宝贝道过早安，便下楼洗漱。楼梯一面，有一扇爬满丝瓜藤的窗户，绿油油的丝瓜藤上，已经结了好几根丝瓜，还有几朵明黄色的小花点点头问我早呢。是的，这些都是姐姐的创意——绿荫覆窗，每一刻的景象都是富于变化的，比起一面永远毫无改变的窗帘，这是多么具有童话情趣呀。连晒衣服这么单一的事情，因为挂在碧油油的丝瓜藤下，立刻变得浪漫多情。一家人坐在餐桌前吃饭，抬头就是一面流动的绿帘，绿叶纷披，风吹着硕大的叶面娉婷有声。特别是夕阳入室的傍晚，每一片藤叶都被镶上了金黄的光芒，在某一个刹那，心中涌起被风抚摸过的无限诗情。

我想，平凡的生活是需要一些细小的情趣来成就的。虽然这些情趣于我们的物质生活并不会有多大改变，并且需要我们花持久的心力来建立。但我们不妨来试一试吧，让生活的琐碎多一些变化和期待。谁能预料到，我们的日常将会因为这些小小的乐趣而得到多么出乎意料的回报呢？

吃完晚饭，我们提着大半桶水下楼去，五个孩子早已经蹦蹦跳跳往前去了。被晒了一整天的空心菜们有点焉焉的，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像是一群刚挨了批评的小孩子。小朋友们围拢过去，舀一瓢水一倒，空心菜就“咕咚咕咚”喝光了。边浇水边念念有词：“下吧下吧，我要开花；下吧下吧，我要发芽……”每一张小脸上都散发着圣洁的光芒。那是汪曾祺先生写下的快乐：“令人明显感觉到花在吸着水，仿佛自己真分享到吸水的快乐。”

晚风把这声音吹去各处，叶子为之悸动，玫瑰和月见草释放着香气。我们披了一身月光，慢腾腾地走回家去。

- E N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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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地都是六便士

◇

却抬头看见了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