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青房子》,揭开市规划院灵异之秘
小编 2024年10月27日 10:44:06 小说大全 296
青房子
吴业和黎家拐了个弯,把街道的光亮和喧嚣都甩到了身后,迈进了幽暗而寂静的花园。晚上七点了,秋风劲劲地吹着,带来阵阵寒意。眼前那座青色的房子,线条挺拔流畅,宽大的平台层层挑出,像鼓满风的大船,不知要驶向何方。
一位保养得甚好的中年人夹着公文包,缩着脖子快步从里面出来,头发油光水滑,一丝不苟。“时主任好!”两人齐声问候。
时主任脖子一抖,抬起头,转惊为笑:“夜饭吃过了?”
吴业说:“刚吃完,去青房子加班呢。”
时主任两抹黑眉微微闪了闪:“辛苦,我先走了,加油啊!”说到这里,他半眯着眼盯住黎家——这刚进市规划院的小伙,和蔼的笑容里透出一丝诡异。
等他走远,黎家疑惑地转身:“师傅,时主任笑我?”
吴业露出了跟时主任一样难以捉摸但还多了分狡猾的微笑:“你还没进过青房子?”
“没有。”
“我问你,时主任为什么走得那么快?”
“家里有事?”
“错!你对青房子了解多少?”
“以前装着全院员工,现在锁着机密文件,其它不知道什么了。我有点奇怪,这房子外观怎么看都不像办公的。”
“新办公楼建好后,大部队就撤出来了,只留下几个基本不加班的行政部门。时主任今天大概忙什么要紧事耽搁了,抬头一看窗外,天哪!怎么黑了!赶紧拎包跑路。”
“为啥赶紧跑路?”
“天黑后谁都不愿在青房子里待着。要不是启动新一轮城市总体规划急着要调阅机密,我今晚也不会带你进去。你不知道,就对了,这事太……咱这些老人都不想提起。”吴业虽是带教师傅,其实比黎家也大不了几岁,可总爱自称“老人”。
“为啥不愿进去?”
他们正好走到门口,吴业摁了两三下指纹,凝滞的门锁才吱地弹开来,嘶哑的嗓音在空气中久久回荡。“天黑后,这就成了鬼屋啊。”吴业用手指摩擦着下巴,用又空又长的语调说道。
“哈哈!这么好玩?快讲来听听!”黎家非但没被吓倒,反而满脸起兴,双目放光。
“这有什么好玩的?要不要干活了?”
“反正熬通宵,也不差这点时间,对不?”黎家催促道。工作以后,他逐渐悟到:师傅之所以是师傅,比自己厉害的地方不在于画图,而在于讲故事。故事的真假对错往往谁都不知道,也不重要,关键得精彩! 吴业年年制造忽悠新人的段子,但总能编得活灵活现、神采飞扬,让人就算识破还兴味盎然。自己要是学会这招,就能升级打怪了。上次来找吴业做寺院改造方案的大和尚,不过给信众讲了个故事,就把拆旧庙拆出的砖瓦两万元一块卖了出去。有的故事,甚至可以让千万人牺牲生命……
“房子里可不止你一个听,你这是要坑害为师啊!唉,不过,既然你这么……”吴业把胃口吊够了,带着勉为其难的神情答应下来。
两人进了门,吴业靠在壁上,低声讲述起来,身影淹没在昏暗的光线里:“你也看出来了,青房子不像办公建筑。它本来是私宅,房主是民国颜料大王哈同文,当年一度叱咤风云。但现在除了青房子以外,几乎没留下什么可信的人生记录。所以我接下来讲的,大多只是传说而已。据说他靠卖一批青颜料起家,从此把青色当成幸运色,杯子是青的,钢笔是青的,台灯是青的,汽车也是青的。果然一路顺风顺水,到1935年,他也算功成名就、富甲一方了,娶了两房太太,生了五个子女,于是请著名的匈牙利建筑大师达乌斯为他设计一座新豪宅,当然也要是青色的。猜猜他那年多少岁?才二十七啊!”
“原来如此,我一直纳闷,为啥选这么困难的色系?外墙满铺青绿色,铺得这么协调有灵气,可不是普通设计师做得到的。”
“达乌斯是何等巨匠,青房子又是他在中国最后一个重要项目,竭尽全力。但缺了这样的业主,也不成。第一哈同文有的是钱,钞票算什么,像纸一样撒。第二他有品味,不是土财主。第三他要求高,慢工出细活,设计加施工整整花了三年。哈同文不要古典对称、四平八稳,他要简洁大气、动感飞扬。当年的中国没几人有这眼光,更没几人有勇气抛开传统,选择现代主义的建筑造型。哈同文又很注重享受生活,房子内部精致奢华之极。达乌斯对他说:‘即使再过一百年,它也不会过时。’这话可以在达乌斯日记里查到,但相传后面还跟了一句:‘而且,先生,它拥有灵性。’哈同文把达乌斯所有的设计图买断,有人说是不让别人仿造,有人说是因为图纸上有不可泄露的天机。不管怎么回事,从此他就在这独一无二的宅子里稳稳当当、得意洋洋地住下了。对他来说,这不只是房子,而是生命的一部分。有个洋人想用一条万吨邮轮加五十万美金来换,他都没答应,说:‘我死,也是要死在青房子里的。’”
“我真好奇,这人长啥样?”
“没人知道,如今连一张他的照片都找不到了。小市民传说:那时的哈同文,身材高廋而结实,面目俊朗,气派十足,头发潇洒得飞起来。眼神光亮灵活,就是有点迷离不定,算命先生说不太吉利。”
顶上碧青的荷叶形吊灯微微烁动起来,黎家听得入神,丝毫没有发现。但吴业注意到,它竭尽全力将自己调亮了,好似衰老的灵魂在燃烧,陈旧的身躯在颤抖,迷离的目光在闪耀。
吴业告诉自己电压不稳罢了,但却还是赶紧移步前行:“转一转,开开眼!咱们院的老礼堂,好久没用了。上轮总规那张巨幅总图,就是一群人在这搭梯子画出来的,市里、部里的领导都来看过。但最早这是哈同文的舞厅,专门铺了高档弹簧木地板。旁边还有弹子房、酒吧间。”
黎家使劲蹬地几下过过脚瘾:“好哇,确实劲道!”
“别乱蹬!时主任以前在设计岗时,晚上曾经听到这儿响起音乐和脚步声,还有杯子摔碎的声音。”
“杯子?怎么会?”
“这个嘛,最后你就知道了。”吴业关掉灯,两人转身离开。
在他们背后,地面上的木板,忽然骚动起来,它们微微翘起又弹下,满怀渴望却又怯生生地试探着,摸索着昔日的节奏。片刻之后,就一条条精神抖擞地挺立而起。先是站成整齐的一排,急促地前行后退,摇摆起落。随后两两相对,轻摩慢步,缠缠绵绵。有块板落了单,憋足劲横冲乱转,笨拙地把别个撞得东倒西歪。最后,所有的木板围成一圈,欣赏中间两块板的优雅舞姿,它们飘逸地飞旋,演绎着一曲华尔兹,观众们频频颔首。然而,这场盛会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无限激情都化在茫茫沉寂中。
两人把一楼转遍,回到门厅。黎家突然指着西侧问:“后来加的电梯?”
“不是,起初就有。”
“天!三十年代就……而且,”黎家摸着电梯红木门的柔美曲面:“拗成这样得费多少工啊!”
“奥蒂斯公司为哈同文特制的,世间孤版,像一件艺术品。不,这身材、这光泽,应该说像一位美人吧。”
“可四层楼的宅子为什么会装电梯?”
“人家不差钱。两房太太不和,让她们少碰面。平常大太太走楼梯,二太太乘电梯。”
“看得出他喜欢哪个了。”黎家用力拉拉门把手,纹丝不动。
“别乱拉,早坏了。”
他们不知道,此时在这扇厚厚的红木门里,锈迹斑斑的钢索开始缓缓滑动,轿厢抖了一抖,颤巍巍地向三楼升去。数十年前的空气,激动地在密闭的轿厢里翻滚回旋。
他们沿着主楼梯向上走,只顾低头鉴赏光洁大理石地面上疏影横斜的美丽纹路,都道它处从未见过,却没留意到窗上的几朵铜花在急急地左右摇曳,展示着自己的曼妙身姿。它们不顾一切地生长着、绽放着,越来越繁密,渐渐将两扇窗户全盖满,用一片波动的花海招摇着、呼唤着。可他们就这样从旁边过去,脚步和目光都没有停留。它们渐渐失望地静止下来,枯萎了,凋零了,无声地飘落在阶梯上,消失不见,却将淡淡的残影化入其中,又为大理石板添上了一层生命的韵味。
两人来到二楼宽阔的平台上,弧形的大台阶从容洒脱地降到花园。风吹过台阶边的玉兰树,发出长长的叹息。抬头望着夜空,昏昏暗暗,不见星月。身边风铃摇出轻响,像是含着清泪的泣声。两人倚在栏杆上,默默聆听着。
“子女们常在这平台上、大台阶上、花园里玩耍,他也许就站在我们这个位置看着。”吴业说道。
“那该多开心。”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青房子的一个又一个角落苏醒了、复活了。车库的门沉重地打开又关上,弹子房墙角的球杆摇摆着走到桌旁,吧台边的高凳悠悠地转个不停。壁炉里起了淡淡的火光,映出模糊的身影。浴室里水汽弥漫,润湿了半透明的玻璃砖墙……
“有点凉了。”黎家说道。
“进去吧,再往上。大太太出自世家大族,青房子这块地皮就是她的嫁妆。但她好静信佛,跟哈同文不搭调。二太太舞女出身,艳丽风流,追逐各种摩登时尚,哈同文欢喜得很。怎么办呢?三四楼两房太太一人占一层,分而治之。他跟大太太讲,四楼最清净;大太太就搬进去了,还设了间佛堂。从此大太太总是独自久久地呆在四楼卧室里,做着细密的针线,快织好又拆掉重织,永无完成之时;或者在佛堂里,对着青灯黄卷。”
说着上到三楼,吴业又按了下指纹,进入办公室。文本图件到处堆放,散发着纸张油墨的异味,布满了积灰飞尘的气息。吴业掩住口鼻,推开窗通风,说道:“以前的院长室,现在存放些档案文件,我们今晚就在这儿干活。四楼不能去了,那里锁的东西密级太高,我都没权限进。”
“这里最早是二太太的?”
“二太太的卧房。哈同文宅子多的是,但惟独只爱这一座;红颜数不清,但惟独只宠这一人。只要哈同文在青房子,二太太总是不离左右。她教会他跳舞,与他翩翩双飞,让本来一窍不通的他连走路都像踏着节拍。他们俩在壁炉前啜饮着咖啡,欢声笑语响遍整个青房子。哈同文恨不得夜夜在这房间里销魂h激情在房间小说,她就像……”
“得!得!师傅,当年卧房里的事你也知道?你是趴着门板窃听,还是抠着门缝偷看啊?”黎家忍不住叩着窗框笑道。
“一开始不就告诉你了?大多只是传说而已。何必较真?较真就别扯了,给我好好画图吧!”吴业正发挥到得意处,很有点愤愤不平。
“等等,师傅,求你讲完吧。”
“哼,你还是想听么?”
“想听,当然想听!”
“我可没闲心了,中间的事不提了。”吴业哼哼道。其实,中间情节他一无所知h激情在房间小说,这是哈同文本就稀疏的人生记录中一大段空白,世间大概已经没人能补上了。本来他还在苦思如何续下去,刚才被打断一下,反倒正好顺水推舟漂流到结局:“建国后,青房子被公私合营,但哈同文还夹着尾巴住在里面。有人劝他去国外,他舍不得房子。1966年,疯狂的学生打上门来,上上下下砸个稀烂。那个晚上,他和二太太翻出压在柜底十几年的西装长裙、领带首饰,穿戴得整整齐齐。他们互相剪下一缕斑白的头发,绞成一股锁进墙角那个青黑色的保险箱。看到了吧?据说里面藏着达乌斯的设计图纸,以及青房子的秘密。但从那天以后,至今也不能打开。之后,他们携着手,乘电梯到一楼,在空空如也的舞厅跳了一曲没有音乐的华尔兹。跳完,一起用咖啡服下一瓶安眠药,杯子摔碎在地板上。哈同文果然像自己说过的那样,死在了青房子里,和他爱的女人一起。随后,家人、佣人都被一齐赶了出去,吃尽了苦头。拨乱反正后,曾经打算将青房子还给大太太,她拒绝了,在一间窄小阴暗的陋屋中度过了余生。然后,这房子就归了我们院。好啦,故事结束了,干活吧!”
“人的故事完啦,鬼的故事呢?”
“以后再说,现在没时间了。今晚要是干不完活,误了百年大计,咱俩明天是人是鬼还不知道。”
“啊!”黎家失望不已。
黎家走到桌前,打开电脑,怔怔地沉默了一会,说道:“师傅,最后问几句。你如果不让,我今晚绝对没法做事了。哈同文住进来时,预料到了几十年后他和青房子的命运吗?”
“当然没有。”
“我们现在能知道2040年青房子和我们自个儿的命运吗?”
“当然不能。你想说啥?”
“我想说:既然连这些都没法预测,我们现在编新总规,怎么能猜到整个城市2040年乃至更久以后会发生什么呢?如果不能,我们做的又有什么意义呢?还有,连哈同文的人生今天都如此模糊,将来,我们不会被彻底遗忘吗?”
“这是你我该考虑的问题吗?不管2040年会怎样,五十年或一百年后又会怎样,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为未来讲好一个故事。故事未必能成真,但如果没有故事,便没有未来。至于故事的作者被历史记住还是遗忘,一点都不重要。”吴业严肃地说道,此前的戏谑神情一扫而空。端坐在黎家面前的,分明是一位挑战不可知命运的斗士。
“恩,师傅,你说得对,至少为后代留下一个故事。”
两人埋头工作起来。也许因为刚才讲述得太起劲劳神,没过多久,阵阵疲倦就袭上吴业的心头。他脑袋歪倒在桌面上,眼皮一开一合间,电脑、文件、黎家和整个青房子都渐渐模糊了。一本市规划院去年出的书《青房子》闲放在肘边,他是编者之一。今天讲的故事里,稍为可靠的零星史料全是从上面搬来的。一阵风涌进房间,将这本书从最后一页呼啦啦地往前翻……
柔软舒适的大床上飘流着淡幽的香气,她睡得很沉,洁白圆润的肩头微露在被褥外,卷曲的发梢散在脸庞上。灵巧的舌尖舔了舔丰满的嘴唇,不知在回味什么。
一声惊叫突然从身边袭来,瞬间震破了这漫漫静谧。她睁开眼,见他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恐惧;轻搂他的身躯,颤抖不止,阵阵发冷。这副模样,她从来没有见过,从来没有。
带了几丝心怯,她温柔地抚着他问:“怎么了?”他却只是急促地喘息个不停,双眼紧紧地盯着墙角那只青黑色的保险箱。
她用蓬松的秀发摩挲着他的面庞,又用纤细的玉指轻轻揉着他的胸口,说道:“一定是今晚跳舞太累了,要不就是刚搬进新家,有些择床,所以睡不好。”
哈同文稍稍缓过一口气,摇头说道:“都不是!我做了一个梦,简直跟真的一样。青房子不是我家的了,面目全非,屋里的东西自己动起来,跟活了似的。有两个小鬼,跟达乌斯先生事务所的年轻人有点像,在房子里到处乱转,最后就坐在这里。他们不停地聊起我们,好像在闲说古人解闷一般。有些事情可怕之极,但我现在,已经想不大起来了。”他伸手用力地抓着头发,青筋根根突起,不知是在努力回忆,还是遗忘。1938年的这个秋夜,风在窗外呜呜地吹着。他们好像在一艘富丽堂皇的大船里飘摇,不知要驶向何方。
我是丁+(新浪微博@丁家零三),2015年写了一稿《青房子》,不甚满意。封藏几年,最近又翻出来,反复修改后,觉得尚可见天日。小说虽为虚构,但上海确有一个叫“绿房子”的原型,在北京西路与铜仁路交叉口,不少情节都有渊源。绿房子周边,以及城市空间无数不经意之处,还有很多很多梦一般的故事。请关注本公众号“闲语悠游”,后续会逐渐推出。愿大家一起,在空间中闲语故事,在故事中悠游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