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泥巴路、争夺边界、包工头罢工,回农村建房子,比想象中更难
小编 2022年4月15日 07:25:31 小说大全 258
前言:
在农村修房,没有想象中容易,但也不会太难。土地的争执、观念的分歧、风水的讲究、技术、运输、资金等实际中有很多的问题,但只要努力,都能解决。想要建一座所有家庭成员都满意的房子,基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梦想常常要为现实让路,但我们总会趁现实不注意时,偷偷地向梦想迈进一步。根据全国政协常委冯骥才的报告,中国平均每天消失200个村庄。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有老家。
我的家乡二狗子的春天,在四川东北一个很远很小的村子,我的爷爷民国时逃难来到这里,被当地的宗族收留,在祠堂边搭了一个草棚安身。他最大的梦想,就是拥有自己的房子。
后来,他分到了三间自己的草房,还生了四个儿子三个女儿。再后来,我的父亲长大、分家、种田、攒钱,将分得的一间草房,变成了5间大瓦房。房子,是遮风避雨的港湾,也是安身立命的起点,更是我们家几代人的使命和执念。
如今,轮到我了。但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1986年,在西藏当兵的表叔在我们家院子里为我们拍了这张全家福
逼出来的修房计划
2009年,我30岁,在外打工已快10年。这一年学着别人做生意,交了学费。手头没剩下什么钱,与老婆孩子空着手回到老家。
冬天乡下的夜晚,寒冷又漫长。我和父母亲围着火坑,有一搭没一搭的拉着家常。干燥的松木燃烧得噼啪作响,火坑上熏着的腊肉滋啦滴油,火光忽明忽暗,我们仨各怀心事。
老妈:隔壁村的二狗子,以前还跟你同过班,去年回来修了一栋二层小楼。
我:喔……
老爸:其实我们这个地方挺不错,地势平缓,是建房子的好地方。
我:喔……
老妈:自打地震过后,我们这房子墙裂开口子了,住着有些担心。
我:应该不会垮喔……
老爸:我们要是有点钱,在后面的空地里修两间房,在里面睡觉,也安心。
我:喔……
老妈看这娃咋启发都不明白,怕是变傻了吧。她是个急性子,实在耐不住,对我爸说:“老陈头啊,莫说那些没用的,让娃拿点钱出来,咱起个房子吧。”
我没办法再装糊涂了,拿出钱包,从里面摸出来了一沓钱,这是我今年余下的全部--一万元。我递给老爸:“就这些钱,你看能修多少修多少吧。”
“等一下……”说着我又把钱拿过来,抽出了20张。“还得给我留2000元做出门路费呢。”
父亲接过钱,我赶紧溜了,隐约听得父亲在嘀咕“这娃啥时候学会耍赖了,这八千能做个啥,去年咱还卖了几头猪……”
第二天,我特意磨磨蹭蹭大半天才起床。吃过早饭,父亲告诉我他拿着我给的8000块钱去镇上的砖厂把砖订了。至此,家里修房这个事情算是正式立项,铁板钉钉了,接下来要讨论的是怎么修?
立项辩论赛
母亲的意见是要有地方堆柴火,免得被雨淋湿不好生火。父亲的意见是房间足够大,方便存放东西。老婆的意见是样式要好看。我的意见是:省钱、能放柴火、能存东西、还要好看。
作为一个文科生,对于建筑完全是门外汉。那时的某宝还没有卖图纸。
好在咱虽然没吃过猪肉,猪跑总是见过的。
铅笔+电脑BMP=土洋结合的图纸
不会制图,我用铅笔先画了一个草图,然后传到电脑里,用自带的绘图软件,给这个图再上了个色。又用EXECL画了楼层的平面图,这是一幢三层小楼,相对漂亮的外形得到了家人全票通过。那时候我们整个村子的房子是这样子的。
照片拍摄于2008年冬天
但是细节上,父母亲与我们的分歧比较大。当时,镇上的楼房是这样的。
镇上的楼房
父母的意见是修成跟这个一样的,前后纯平,没有造型。一楼卷闸门,厕所在楼道外,没有化粪池。在我眼里全是缺点的历史产物,在父母的眼里全都是优点,围绕这种建筑设计的优缺点,我与父母开展了一场激烈的论辩:
1.前后纯平,没有造型:
正方:方便临时搭油布,抢收粮食,避免淋雨
反方:不好看
2.一楼卷闸门:
正方:门够大,方便进出抬桌子搬农具
反方:开关不方便,容易坏,还很吵
3.厕所在楼道:
正方:卧室里不臭.
反方:冬天如厕要跑很远,冷;并且U形管设计不会臭。
4.直排,不设化粪池:
正方:方便积肥,另外化粪池是什么?
反方:直排有污水,并且臭。
最后,辩论赛以我“谁主张谁出钱”的杀手锏,获得了本次辩论赛的胜利,终结了这次比赛。
运输与资金的难题
方案确定了,位置也确定了,就修在老屋后面的空地上,老屋暂不拆除。现在面临的另一个问题是:交通运输。
有必要交待一下我们村子的环境。2009年,这里离最近的县城,要坐3个小时的汽车。县城离省城还要坐十二个小时汽车。火车、飞机、高速路,连市里都还没有。村里通向区公所的公路,是一条12公里的泥巴路县道。我们的村子,离这条泥巴路的县道,还有300米更加窄更加泥泞的村道。
泥泞村道,下雨难行
县道可以运输建材,但这300米的泥泞路,是从粮田里面修起来的,路基软,全是浮土,一到下雨,但会深陷其中,无法通行。我们联络了另外两家准备修房子的,我的伯父。大家商议,各出2000元钱,拉一些石头二狗子的春天,把泥泞路简单铺一下,然后每家出工,沿途养护。这样虽然不能通行大货车,但天晴时可以通行小四轮。所有的建材用大货车运送到村口,临时搭建一个转运台,在此处卸车,然后再装车,用小四轮转运到工地,再卸车。
接着又找来包工头,签了修建合同。包工头是同宗的一位叔叔,约定包工不包料,底层地平与圈梁另算。一楼二楼人工140/平方,三楼人工180/平方。不管饭。
商议停当,万事俱备,漏掉了一个重要的事情:钱从哪儿来?汇合了我们全家的钱:我拿出了8000,老爸老妈拿出了10000。远远不够。一筹莫展的时候,我发了条QQ空间,只有一句话:钱到用时方恨少。
没多久,一位朋友打电话给我:“要用多少钱?”我说:起房子,差得多呢。他沉默了几秒,说了声:“以前那卡还在用吧?”。我说:“是的”。
一会儿,手机来短信了:中国建设银行:XX向你尾号为7544的银行卡汇入人民币5万元。
有朋友,真好。我取出钱,交给老爸。这样,就凑够了68000元,够前期开支了。
建材只有钢筋是需要现金购买的,沙石和水泥,都有人送来。农村人厚道,也不用签什么合同,按多少钱一车计算,平时就记个数,盖起一层房子,再算帐付钱。
让老爸在家负责建房。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挣钱。
2010年,我跟老婆带着孩子去了广东打工,那时候农村没有网络,全赖老爸发来的信息了解修房的进度。乡下建筑并不快,农忙时停工,工人要回去抢收抢种;下雨时停工,建筑材料拉不进来。就这样断断续续拖了快一年。期间老爸不时发短信:地推平了……柱子立起来了……一楼码砖了……一楼浇顶了……,在我眼里,这一封一封的短信,全都变成了五个大字“我,你爹,打钱!”
停工风波
钱一天天攒,虽然日子清苦,但房子一天天变高,很快一年就过去了。 2010年春天,老爸突然打了个电话过来,说房子停工了。通过电话中的沟通,我大致了解了情况:包工头以前在农村承建的房子是传统的平顶楼,做过几家坡面屋顶,是单独“人”字坡,工艺比较简单。签合同时他也没留意这一点。现在到三楼了,发现是几个“人”字坡组合的,没有做过,不会做。要撂挑子。
农村讲究一事不烦二主,现在修成这个样子,找人来续建,不会有人再接手。再说,这家不会做,估计会做的也很难找。老爸急得不行。我在电话里安慰他,叫他不要着急,然后请了假,买了日期最近的车票回到老家。
从后山上拍的二楼封顶
第二天,我去包工头家里找他。他正在耕田,收水准备春播。我在田埂上,叫了声:“叔”。他懒洋洋答了句“回来啦”
我问:“到底咋回事啊?”
他气呼呼地答:“你那个整不了,你画图倒是画得期头(容易),我修起来就不得行。不是那个样子的。”
我只好再问:“咋个不得行,就三个人字坡组合就好了。”
他说:“整不了整不了,你莫找我。”
我也急了:“咋能不找你喃?修之前我就给你看过图纸,你再签的合同。你这会儿要撂挑子我又去找哪个来弄呢?你给我摆个半拉子在那儿,不修好,我也没法给你付工钱啊。”
他无奈地说:“签合同我都没有仔细看,在我们农村,合同就是那么个意思。你要按合同不给我工钱,那就不给!我也没办法!”
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在我们老家,合同就是个形式。大家乡里乡亲,如果有事情,都是按农村的规矩办。就算他没有把房子修完工,我也只能按照进度,把该付的工钱付给他。
我想了一下说:“叔,你这也忙大半天了,你休息一下,过来抽根烟,我们慢慢再说。”
他叫停了牛,拴在田埂边的杨槐树下,走过来跟我一起坐在田坡上。我抽出一枝烟递给他,点上火。为了有共同语言,原本不抽烟的我,也给自己点上了一枝。
我们在田埂上,各自无言,抽了几口。我先打破沉默:“叔,你觉得这烟咋样?”
他看了一眼:“哟,这啥烟,外国字儿,认不得呢,抽起来还可以。”
我笑了笑说:“这个叫鸭绿江,朝鲜来的。据说金家父子爱抽这个呢。”
我掏出一盒递给他:“叔,我带了几盒给我爸抽,你也拿一盒呗。”
他推辞一番收下了。连着抽了两根,我见气氛渐渐融洽,就开口说:“叔,我那个房子,你明天还是带人过来呗,我们现场再研究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要加钱就加钱,要加料就加料。”
他说:“这不是钱的事,我接了你这个活,只要能做得起,就算赔钱,我也不会加价。不信你打听打听,你叔啥时候中途加过价。”
他说的是实情,在我们这块儿,他是比较重信用的人。我接过他话说:“这个我是晓得的,如果实在不行,咱就不做人字坡,做个平顶。你明天带人过来,照常开工就行。”
第二天早上,他果然带了工人过来。我们在工地上又讨论了一会儿,我变换了几种斜顶的组合方式,他还是说没法修。这时候有个年轻的工人,以前在西安搞建筑,过来对包工头说:“老板,这个整得起。这边这样这样……那边这样这样……”他们俩拿着我画的简单的图纸, 讨论怎么支模、怎么架板。我是门外汉,也听不懂。过了一会儿,老板过来对我说,这事儿能办,就是多费些工。也不用加钱,就是看看能不能帮着煮几顿饭,因为乡下没有餐饮店,工人吃饭不方便,可以把饭钱在工钱里面扣出来。老妈欣然答应说:你也不加钱,我也不扣钱,皆大欢喜,开工。我继续去广东挣钱。
雨季很快来临,断断续续又拖了几个月,三层也封顶了。接下来就是水、电,水泥抹平。眼看要修好啦,但又出事了。
边界之争。
大约是2011年冬天,我正在上班,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我们社的社长打来的,说我家跟伯父家打架,要闹出人命,让我想办法调停。
前文说过,跟我家一起建房子的,还有我伯父。以前在老院子时,我们两家就是一墙之隔。现在修新房,又是邻居。我家建房的地,与他家建房的田,是挨着的。中间有一条弯曲的小路。两家建房之初,他们便商议,为了使各自的院子方正,把中间这条小路改直。两边各有占对方土地,互不计较,当做互换。
发生争执的就是这个田埂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起了口角,两家互不相让。先是我老妈跟伯母对骂,农村骂架,往往骂着骂着就跑偏了,最后也不知道为什么骂,骂完对方,再骂对方儿女父母,反正就是要给对方造成一万点的伤害。
我爸与我伯父开始还比较克制,没有参与,后来估计两家骂得太狠了,捎带着骂了其它的人,伯父与我爸终于也爆发了。
我爸扛着锄头要去挖那条路,伯父拎着砍刀守着,谁也不准动。俩兄弟就在那条路上杠上了,两家人都红了眼,稍微有谁克制不住,就会发生流血事件。
我赶紧打电话给在上海打工的堂弟,堂弟是明事理的人。我们一致意见是先劝住双方父母,眼瞅着要过年了,不让事态进一步恶化,发生流血冲突。至于边界的事情,我们很快也会返家,后面再慢慢谈。谁多一点谁少一点,直不直弯不弯都没有关系。
我和堂弟也无心上班,给各自老爸打电话,让他们先从火线上撤下来,软磨硬泡,威胁利诱,撒泼打滚,用尽各种方法,嘴皮子都磨干,两家人好容易骂骂咧咧回去了各自屋里。
等到腊月我与堂弟回到家里,两家人之间的路果然没有取直,两家的院子从此便都成了不规则的形状。好在没有发生进一步的冲突,也算是个好的结局吧。
花园争夺战。
经过前前后后三年的时间,经历过开工、停工、返工,装修、选家具、买家电等一系列事情后,我们一家人终于在在2012年底搬进了新居。
外墙贴砖
菜花开的时候
为了让院子看上去更美观,我在院墙根下筑了个花坛。没想到这个花坛,带来了新的烦恼。
老爸爱种花,一个小小的花园里,种了月季、玫瑰、栀子、紫薇、牡丹、兰草、秋菊、腊梅、海棠……,这儿寻几株幼苗,那儿找几棵种子,将一个小小的花园挤得满满的。他当种庄稼一样种花,不追求什么造型,也舍不得修剪,他就喜欢看一丛丛一簇簇,开得热热闹闹的,任凭秋菊挤占了过道,腊梅拥塞了大门,海棠开出了院墙。门口又撒了些格桑花、凤仙花的种子,更是把出门的路都挡住了不少。
这引起了老妈的不满。老妈爱种菜,她觉得这些花花草草,当不得饭吃,反而还挡路。总是趁老爸不在家时,东拔一株,西剪一枝。空出来的地也没闲着,这儿种几株番茄,那儿种一颗扁豆,墙角下还种了一株葫芦。
说来也奇怪,单独种花或种菜,长势都不咋旺,把它们种到一块儿,倒是你争我抢,都卯足了劲儿往上长。一到夏天,蔬菜跟鲜花抢地盘,老爸跟老妈也就开始了争吵。我有时候回家坐在院子里泡杯茶,便会听到他们的给我的诉苦。这样的争吵会一直持续到晚秋,那时候花也谢了,菜也枯了。只剩几丛秋菊,和两株梅花,好像整个院子都空了下来。我妈就会说:“这院子空了也不好看,我明年不种菜了,还是让你老爸多种几株冬天开的花吧。”
月季开出了墙外
花坛被丝瓜、番茄、扁豆侵占
这几年,农村也越来越好,几年前,镇子上通了高速,到市里面只需要40分钟左右。还装上了自来水、电信宽带。农闲的时候,我家的院子里,总会聚着一帮乡亲,拉拉家常。我也在市里找到一份工作。
刚下过雨,没法下地,老头老太拉家常
我们家和妹妹妹夫一家,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回到老家,一家老小,一起热热闹闹地在新居里过年。
我们的小村子也渐渐变了模样,越来越多的乡亲新修了房子。新修房子时,很多乡亲都会来我家参观一下,他们建的房子越来越漂亮,更加注重造型、更加讲究美观。未必是我改变了村子,但是村子多多少少因我而发生了改变。我的家乡,我们的家乡,正在变得越来越好,还会变得更好!
2008年的村子
2018年的村子
骑牛读书,其乐无穷,
我是骑牛自耕,尘世间一只小小书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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