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中有道,道中有儒:论率真的入世自由观
小编 2022年9月9日 09:50:57 小说大全 272
儒中有道,道中有儒:论率真的入世自由观
儒道“何为”之争
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思想与以老子为代表的道家思想都对我们的为人处世之道做出了深入的探讨。一般来说,我们认为两家之思想具有极大的差异性,儒家思想更为入世,偏向于“有为”;而道家思想更讲求顺应自然之道,偏向于“无为”。尽管如此,我们是否能够将儒道处世之方进行比较借鉴,并进行融合,从有为中找寻无为,从无为中找寻有为,并在这个过程中找到具有现代意义与实践价值的处世之道呢?本文试图做出这样的努力,从入世之儒家中探究其顺应之道,从自然之道家中探究其有为之儌,以此为二者的调和做出努力,并对当代人之处世生活态度作出探讨。
儒家“仁”之率真
在孔子所处的时代,周文疲敝,人心沦丧,旧的社会与社会秩序在讨伐征战、权谋暗斗之中迅速瓦解。周文适应了西周时代的社会状况,但从根本上也不过是一套典章制度罢了。在东周时期,各诸侯对周制与周礼的态度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因此某种程度上周礼名存实亡。当维系社会的秩序发生崩塌或被逐渐解构时,社会秩序的混乱也就接踵而至,即春秋、战国时期与各诸侯的分立。儒学好古,这为我们所熟知的。正如孔子所言:“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儒道诸天,吾从周。”,儒学对礼教规范是持明显的肯定态度的。那么,为何周礼不再能够起到原先规范社会之左右了呢?儒家的答案是“人之不仁”。“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因此,若想恢复礼之作用,则必先恢复人心之仁。
何为仁?在《论语》中,仁的解释是依据具体所处环境而定的,而非一种绝对定义式的,这是由中国哲学起源的主体行为性而决定的。但仁是完全不可规范的吗?本文认为,仁之为仁,首先在真,即率真之性情。孔子言:“我十有五而至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耳顺,六十而知天命,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正是描述了这种由“学”而不断达到的率真之仁的境界。但在我们详细阐述率真之仁之前,我们必须先来看看儒学礼教之意涵。
礼教乃儒学之目标,而从本质上讲,礼教乃儒学之正名主义之集中体现。孔子目睹当时各种制度之崩坏,正因为“天下无道”,因此才常怀有“天下有道”之志。这里的道并非道家之玄道,而是一种更为朴实具体的社会秩序之道。孔子以为,苟欲“拨乱世而反之正”,莫如使天子仍为天子,诸侯仍为诸侯,大夫仍为大夫,庶人仍为庶人,个人各居其位遵守社会礼制,则社会方能安矣。从这一点上讲,孔子之礼与同处轴心时代的柏拉图之正义观不谋而合。
为何谈“仁”之前必须先谈“礼”。因为在儒学之中,为“仁”之目的为应礼,则反推之,仁之前提即为尊礼、应礼之仁。然这并非一种纯粹的禁锢之应礼,这也是当代对儒学误解最深之处。儒学之应礼,应为真性情之应礼。人之为仁,是真性情之仁。盖人必有真性情,然后方可行礼。“直”在儒学之仁中,占有重要地位。“人之生直也;罔之生也儒道诸天,幸而免。”这里的“直”不单指正直,更指率真之意,直者方可顺其性情,直而守礼为仁者,方为真君子也。
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曰:“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孔子此言,可见仁之真谛也。乡人皆恶之,其自然非仁之行。然乡人皆好之,此看似仁,实则真为直,真为仁乎?答案是明显的,乡人皆好之,此难免专务人人而悦之,为乡愿之徒,实则虚伪之徒也。孔子之仁,应是顺天、顺心之仁,而非永世之准则之仁。仁之为仁,意在礼教,意在社会之泰平,而非仁之本身。若仁之本身为仁之目的,则世间必然“乡人皆好之”,又何仁之有呢?“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孔子对此的态度是非常明显的。然中国历史上,后世之儒,后世之仁,某种程度上又何尝不变成了某种“南面之术”?孔夫子若见之,必然悲愤矣!
由此,虽然这种顺心顺天之意只体现在仁之先决条件,但儒家之仁倒是有些道家的顺应之意了。率性为真,方能为真仁。非率性而为,即使行为举止上是“仁”的,那也是假仁,而且是真小人。但儒学与道学之分歧也是依旧明显的,即儒学入世之本性与复礼之目的决定了,儒学这种率真也是有方向的率真。
我们常说,孔夫子以“学”而自傲。然儒家之“学”究竟是什么呢?答案是,正是学习这种合乎礼的率真,因此在儒家的观念里,通过学习,我们才能够达到足够高的境界,而此时我们的率性而为则皆符合礼与仁之要求,皆能与儒家标准中的理想世界融为一体,这种情况下,人便可以说是“不逾矩”了。倘若我们率性而为,却不能符合于仁礼,其原因则在于境界与理性学习之不足。从这一点上,这倒是与马克思主义的理性观念不谋而合。然而这种有方向的率真是否还能称之为率真呢?这便涉及自由意志之问题,此问题过于宏大,这里姑且不谈。但总之,儒学之仁的这种“顺应本性”,恰似在有为之标准中,找到了无为之内涵。有为加以无为才可评判,而无为在有为之中才能产生价值,这种辩证法本身就符合道家“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儌”的有无转换之道。从这个角度讲,道家似乎又包容儒家于内了。而这种有无之融合,为我们在当代评判儒学,评判道德,评判真正之仁,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
道家“无”之欲用
道家普遍以无为本,“天地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何为无?这个问题某种程度上可以转化为何为道,因为道即无之源,正所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可道出之道,某种意义上就不再是源道了,因为源道起于无,无即缥缈不可定型也。但这个无之道是否就是一种虚无,或者纯粹形而上的内容呢?在本文看来,答案并非如此。恰恰与之相反,我们也可以将道家之无用有之框架、视角去理解。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对道家思想的一种限制化,但从另一个意义上讲,这也是对道家思想的一种具体化,而正如我们将在下文看到的,这种具体化本身就是道之使然,就是道之为道的必然要求。
我们首先发掘道中“有”的属性。第一,道为天地万物之总原理,无物可以为道,然而无不起源于道,因此,道之作用即万物之作用,不可为任何物质所包含,此为道之无;但万物所以能成为万物,又是因为有道为之,道生德,德生万物,道于万物之内,此为道之有。因此,“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也就是说,道之所以为道,则是由于有无之融合,而这种融合可谓之玄,因此“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虽说“天地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但我们并不能认为道的无之价值要高于有之价值。事实上,有无二者皆为道之根本,二者缺一不可,以一种纯粹的虚无主义来解释道家的学说,是必须被我们所反对的。
第二,如果我们将视野从形而上的哲学思辨降落下来,在一定程度上回到现实的世界,我们就会发现,纯粹的无之道是无法存在于世的,更是无法产生任何意义的。“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儌。”我们可以这样概括,无是道之源,保持一种无的状态才能拥有无限的可能。但这种无限的可能必须要通过某种指向,才能落到具体的事物上,即道必须具有一定的儌向性,才能在这个世界上产生真正的意义。这就是道的运行之规律。与此相关,我们观察道也就自然而然存在两种状态。“常无,欲以观其妙。”保持一种无的视角,去掉尽可能多的具体与假设,并且处于“常”,即持续的状态,心灵才有可能感受到道之无与道之海阔广大。但道的另一方面则往往被我们忽视,即“常有,欲以观其儌。”如果我们要观察道的儌向性,即道在世间万物中的结果与内容,那么则必须要保持一种“常有”的视角。
从这个意义上说,道也就有了入世的一面,即入世与道之有的属性并不是隔绝不通的。若想要真正理解道,并不是要将自己完全悬置于具体事物之上,而是应当能够在有无之间转换,到达一种有无之玄的自由。“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单纯的追求无,是不能实现“玄之又玄”的,因为那就失去了道的有的一面。而现实生活中,我们往往面对的是失去了道的无的一面,即失去了从某种具体的儌向性退回到可以重新选择的状态的自由,僵化的儒教、法家的术等,大抵都属于这种类型。有和无同等重要,倘若想要真正掌握道之奥妙,既不能沉溺于刻板的定义与规范,导致失去了道之无,又不能沉溺于纯粹的抽象与缥缈,导致失去了道之有。真正的道,应当是既有又无,能够不断回到无之状态,且能不断选择新的有,也就是说,一种真正的自由。而真正的自由,便是顺应自然,便是顺应本心,便是真正的得道而明者。
最后,我们回到真正的处世之道,即人之欲望与道之用上。道之用或许本身就存在定义上的矛盾,但这里不妨理解为顺道之用,即如何顺道而行。《道德经》之文本本身对欲之态度是压抑的,即强调“无欲以不争”,又强调“使民无欲以为治”。但在这里,本文想对《道德经》做出新的理解,即无欲并非没有欲望,而是寡欲。盖人之生而有欲,如果一味的消灭欲望,那又何尝不是对自然的一种逆抗,这不本身就是和道之本性相矛盾吗?无欲绝不是没有欲望,而是通过顺道,达到一种寡欲、合理的欲的状态。更重要的是,既然前文已经花费大力气说明了道之有是必然之义,道的“入世一面”必须被我们仔细考虑,那么现实生活中的欲,则是悟道过程中所必须面对的问题。
为何要寡欲?本文认为,其一在于吾人不知宇宙间事物变化之通则,这是由道的无之本性所决定的,因此,顺道之事本身就寡矣,故人之主观之欲本身也应当寡矣,如此方能顺应自然之道。其二,《道德经》反复强调之物极必反,其辩证思维显矣,事物之发展一则历史之续,二则与反相容,故极行必反,“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而人之本心乃主动也,物极必反之道理,当我们投身事物之其中时,常常被我们忽略。正所谓“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是以圣人欲不欲,不贵难得之货;学不学,复众人之说过。”本文看来,这里的顺道之举中,欲不欲实则有欲,然不欲之欲至使其不咎;学不学实则有学,然不学之学使其不过。因此,道家之寡欲应该为欲之所向无,而非欲之无,这种寡欲甚至在特定情况下可以与多欲相结合。
总而言之,道的有之必然性,使我们绝不能一味追求无之海阔,而应当正视世间具体之事物,从而观道之儌。而正视道之有、道之用,最为关键的就是正视道之欲,即应以寡欲为欲,令欲中有不欲,从而令欲无其咎,欲无其过。这就是道家“入世”的一面。
率真的入世自由
本文对儒家的“顺应之面”与道家的“入世之面”进行了挖掘,从而对在当代的意义下理解儒学与道学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综合来看,儒道之处世,究竟应当如何呢?在笔者看来,真正的圣人,或许应当是二者之结合体,即率真之入世自由。
其一,率真保其本性,率真保其性情,率真保其真仁。率真才是真正的圣人联结自我与世界的方式,以率真之意感内心之道,自有顺应之乐趣,而以率真之面入世,方能彰显真正的道德与仁义。某种意义而言,圣人之仁不是做给世界的,而是做给自己的,而达到这种境界的过程,即学,即主动的学,并且是开放的学,以学来领悟世间万物之道,感悟世间万物之气。儒非迂腐,而是修炼,更是悟道,唯有悟道,才能以真性情面世,才能成为真正的仁人。
其二,入世保其儌向,入世保其意义,入世保其真谛。世人总是从无的缥缈来理解道,殊不知道之伟大并非纯粹在无,而是以无生有,以有生万物。而对于常人,即物而言,悟道之过程恰恰应是“反其道而为之”,即悟物,悟有,悟无。失去了物和有的无,或许可以是世界之源之表象,但却绝非真正的世界之源,因为缺了世界,何来之源?从这个角度而言,有身之人之道,便不再是纯粹的虚无,而是自由,是能够回到无之状态的自由,是能够在特定的时间脱离纯有之自由,是能够借助“寡欲”与悟道而实现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的自由。
有儒学入世之态度,不对道之有无有所偏重,而是以有悟无,以有保无;有儒学之学向,即以学悟道,以开放之学悟道,以开放之学尚其率真之道;有道家顺世之态度,以率真为真仁,以率真为真道,顺其心意,顺其自然;有道家之自由,以寡欲、寡学保有欲、有学,以无保道之有,使道之有不再粘滞僵化,而是能够有无相转,玄之又玄,最终达到一种能够在有与无、道之妙与道之儌之间自由转化的境界。这就是儒道两家教会我们的率真的入世自由观。在当今这个越来越光挂陆离的世界,在这个个人越来越被环境大势推着走的时代,这样一种儒中有道、道中有儒的率真之入世、转换之自由,或许能为我们的内心找到一丝新的平静。